风,简直像是上世纪初了。不过,黄家是靠博起家的,据说还传了好几代,好像确实会在意风水之说,有点亦术亦俗的感觉。
李枳当然也知道黄煜斐在磨叽什么无非是不想让自己因这些繁文缛节,在手上多一个口子那人尤其珍惜他的手,再加上说过不会再让他流血的话,之后更一直是恪守如此,连他颈子上手术留下的那个细小疤痕,黄煜斐也经常看了不爽。
他看了看略显紧绷的那人:“这得是夫妻一块行的礼吧,你一个人干了,多不吉利?”
黄煜斐并不打算把刀给他:“到下一代这个规矩就会停。”
李枳笑了:“现在这一代还没停吧?”他说完就麻利地在同样的手指上弄出个小血口,是用咬的,他的虎牙一对付起自己就特别厉害,皮儿也足够脆。
随即李枳的血滴到纸面,就在黄煜斐那几点已经发暗的血迹上。
“有种武侠小说的感觉,咱俩跟拜把子似的,”李枳看了眼目瞪口呆的黄煜斐,学着他刚才那样,吞下药片,缠上止血胶布,“别愁眉苦脸的,我又不是林黛玉。接下来怎么办?”
黄煜斐扫了那两位妇人一眼,她们便欠身退下了,只留下那张墨迹未干的血约。“都是阿姐告诉我的,否则我还以为是什么奇怪的笑话,”他说着轻轻牵住李枳,把那张宣纸扔进内门前摆放的香炉,看那香灰随风即散,“这代表你愿意和我一起遵训,一起持家。”
“我当然愿意,”李枳说着,和身边人并排,对着香炉纳头便拜,他直起身子又道,“这也代表,待会儿写族谱祖宗看了不会奇怪:这哥们谁啊?”
黄煜斐被他逗乐了,在神极度高压的现在,他由衷地笑:“但是带血的盟誓都很毒。”
李枳侧过脸看他:“越毒越好。”
庭院种了几棵古桑,虬干黝黑,枝叶葱茏,西风中漾出波浪绿意,在香烟袅袅之间,荡下清透。二人穿过此间寂静,来到面积最大的主厅堂。黄煜斐放轻声音解释,大多先人的灵位都在最靠里面的第三栋阁楼,平日锁着,是禁区,而家族要务则在这里进行。
定神一看,赌王黄岐岳端坐在堂间一套八仙桌旁,穿着老式的立领中式正装,月白色。屋内晦暗,在以前,他在李枳心中是一个符号,到现在,他是一尊矜持冰冷的灰白雕像。
老管家守在他身侧,桌上摊着的、泛黄的,正是族谱中最新的那本。其余的装在一个红木长匣里面,而另一木匣中正摆着的,就是那支出了名的笔。
隔几步远,李枳都能看出那笔杆的温润沁透。
他跟着黄煜斐一块鞠躬,听黄煜斐低声地喊:“父亲。”这才发现先前想象的全无紧张根本不切实际,他心跳得咚咚的,生怕被人听见。
赌王自有威压,静静地打量了李枳一番,点头道:“小九终于肯回来见我,上次讲电话都立刻挂掉呢。”
普通话标准到让李枳惊讶的地步,声音的苍老程度,也是如此。
黄煜斐则走近了,笑道:“您很急呀。最近身体怎样?”
“大概活不了很久,”赌王眼神极明,瞥见黄煜斐手中毫不避讳拿着的那个硬皮本,就黯淡了几分,“小九正希望这样吧。”
黄煜斐抓紧了李枳的手,不说话。他问身体的本意是好的,尽管已经做好最坏的准备,但在写好族谱之前,他不想挑起什么事端来。
赌王却似不在意道:“这辈子做太多荒唐事,到最后,竟还让小儿子写一个男人进族谱,”顿了顿,盯住眼前挨着的两人,都是衣装笔挺,神情宁静,他笑了,带着种迟暮的萧索,“谁知道小九会否像我一样荒唐一生呢。”
李枳知道自己这会儿就该沉默。他觉得眼前的老人不足以使人畏惧,但却有种让人感到不爽的气场说句冒犯的,就是一开口就欠揍的那一类。
他赶紧打消纷杂思绪,听见黄煜斐说:“我以为您今天没有和我吵架的心情啊?要说荒唐的话,我恐怕不会,我的名字后面只跟一个人的名字,我这一生,也只跟他一个人。”
“豪言壮语!不愧是我的儿子!”赌王戏谑地拍了拍手,绵软力道仍在暴露他的衰弱。
“您娶妻六位,还在物色老七,您才是豪情壮志。”
在父亲揶揄的笑声中,黄煜斐又垂眼看向族谱上的墨迹:第六世,煜,三子,斐。这在周遭代表辈分的“立”字之间着实特立独行。再看他的名字前面,是“许氏之子”四字,未写长次,仿佛在呼应什么丑陋的秘密。他的名字后面则和两位兄长不同,是空的,亟待填充。
赌王笑得气喘吁吁,停下来缓,也停住他的神经质,只道:“老余。”
管家立刻把玉笔用绢布垫着从匣中拿出,颔首递上来:“九少爷请。”
李枳呼吸都快停了,他先前处于一种又在局外,又深陷其中的游离状态,一方面觉得荒谬不可思议,一切都发生得太迅猛,一方面觉得玄之又玄,只敢悄悄地瞥那陈年纸册。而现在他却被黄煜斐一把拉到桌前,正对着那片墨香。看着它,以及那支剔透的笔,那种沉甸甸的肃穆感油然而生,正像在朝列祖列宗请求见证。
随后李枳看到自己的名字被黄煜斐一笔一划地写在“配”字后面,籍贯、生年,也一一详实地记录下来。字迹要比刚才写祖训时游刃有余许多,写得极其端正。而黄煜斐的名字正在李枳二字的上方,黑墨色,却熠熠生辉。
正如他向来承诺所说。他在三十岁之前就做到了。
李枳绝对是整张族谱中没有单用姓氏代替本名的。由于族谱只记男丁,他恐怕也是被记在配字后面的唯一男性。
黄煜斐做了件特殊到可以流传很久很广的神奇事,自己倒是颇为轻松,他把玉髓作杆的狼毫笔交换给管家,盯着纸上新墨看了一阵,转脸冲着李枳笑:“以后多少代,他们都会知道我的家人是你!”
还没等李枳说什么,像是已经睡着的赌王忽然闭着眼放声长笑:“多少代,我黄家怕是要绝后了!多大的笑柄!也就是我一直放任你!”
黄岐岳在香江两畔的名声,素来以仁厚著称,他早年应该不是这样一个刻毒人,更何况他面对的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可他此刻着实带着股半朽之人的反复无常,以及不管不顾。这恐怕是生命即将燃尽的讯号所带来的恐慌,足以打击任何人,传奇人物也不例外。
黄煜斐冷下眼来,并不同情地注视他:“哈哈,看来父亲是真的想要吵架,咒自己绝后是想要赎罪吗,有够狠。”
“以后黄家……我能指望谁?”赌王浑浊地睨着他,“你肝脏衰竭的大哥,你正在戒毒的二哥?还是指望你呀小九?”
“您不会忘记那几位孙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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