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越葭忍不住用斜眼瞅了瞅陆羡之,唇角扬起一抹冷笑道:“你未有先约就闯进我的地盘来,还在客人面前动手动脚,最后还敢问我说啥?”
陆羡之面色一沉,随即退后一步道:“在下一时情急,冲撞王公子了。”
他好似忽然想起来自己扮演的角色还是丁家大少爷的侍卫,这个时候若是说得太多,只怕要连累到和他一同演戏的人。
那受缚的青年被扫了兴致,嘴上便开始不依不饶了起来,王越葭一转头便冷冷道:“我让你说话了么?”
他这一说竟是十分的威势,骇得那公子立时眉眼松融,赔笑相对,一点也不敢再放肆。
他越是这般低声下气,王越葭便越是冷脸相迎,不似是在招待客人,倒似是在管教家仆似的。
但就算他真的要管教这程秋绪的客人,此地也不是管教之所。
故此王越葭立刻便请了白少央一行人进了拥翠馆的正厅。
白少央细细打量,只见椅子是涂黑漆雕云龙的交椅,桌子是描了山水图的紫檀长桌,旁边摆着青玉夔龙纹的插屏,随处可见堂皇之气。可放眼看去,这富贵之地却只有一个伺候的下人。
而这下人竟是个老驼子,一个腿脚不太灵便的老驼子。
老驼子走起路来一摇一晃,端起茶来也是慢慢腾腾,王越葭也没有半点尊老怜幼之心,对他十分不客气道:“今日有客人来,你莫要在跟前碍眼,这茶我自己来泡即可。”
老驼子倒也听话,用颤巍巍的手放下茶壶,便老老实实地待在一旁。他低下头,垂下眼,不声不响地倚靠在墙边,宛如破庙里一座残缺的神像。
王越葭说完便一屁股坐在交椅上,冲着白少央昂起下巴道:“你是何人?找我何事?”
白少央只道:“在下丁纯,刚刚那位是我的护卫……”
王越葭似笑非笑地打量了陆羡之一眼,缓缓道:“你这护卫倒是极有趣,既进了这朱柳庄,便该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可他第一句话便说是见不得我受辱。”
陆羡之面上泛出一丝苦笑,白少央也微微咳嗽道:“他性情冲动了些,还请王公子不要见怪。”
王越葭只冷笑道:“见怪?我为何要见怪?我来这破庄子两年了,还是第一次听到句人话。”
白少央笑道:“刚才那位公子说的难道不是人话?”
王越葭冷笑道:“他不过是一头猪,猪怎么会说人话?”
白少央皱眉道:“可是你好像很享受鞭打这头猪的滋味。”
话音一落,王越葭低低一笑道:“这头猪不远千里而来,就为了让我打他一顿,我当然要大发慈悲,成全他的愿望了,反正挥几下鞭子还能赚点小钱,你说天底下还能有比这更好的买卖么?”
陆羡之听得目瞪口呆:“他们是付钱让你打的?”
这里本不是他可以插嘴的地方,可他实在是有些按耐不住。
王越葭冷笑道:“他们不止付钱,付的还不算少,我打一鞭就是这个数。”
他说到最后的时候,还伸出了三根手指。
陆羡之敛眉道:“这是三两银子?”
王越葭大笑道:“是三十两,你这傻子。”
他看起来竟对自己的身价特别满意。
可陆羡之简直要听得发狂。
他从来没想过世上竟有这样有钱的疯子,疯到不远万里地赶到朱柳庄这破地方,就是挨上这一堆鞭子。
王越葭又道:“不过有些人倒不是来求鞭打的。”
白少央暧昧一笑道:“那他们是来求一夜春风的?”
他的笑好像只有王越葭这样的人才能读懂。
但王越葭只冷笑道:“我难道会让一群猪骑在我头上?”
白少央苦笑道:“是我说错了。”
王越葭轻描淡写地给出了答案:“那另外一些人都是来求捆绑的。”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极为稀松平常,仿佛在说今天的天空如何晴朗,昨日的月光如何朦胧。
可白少央却被这再平常不过的语气给吓了一跳。
“求捆绑?”
他上辈子虽然喜欢玩小白脸,但还没真玩过这些东西。
王越葭侃侃而谈道:“世上的门道众多,这绑人也是一项门道,也有自己的花样。如何绑得漂亮,绑得舒服,绑得安全,那都是讲究众多的……”
这话音一落,就连白少央面色也变得有些诡异了。
他只觉得这风月场便和江湖一样,永远都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即便你浸润了十多年,也总有人比你浸得更深,浸得更久。
王越葭见他神情诡异,只讥笑一声道:“瞧你这模样,想必也不是来求鞭求捆的,既是如此,那就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莫要浪费彼此的时间。”
陆羡之听得一句话都憋不出,只会低头不会抬头的郭暖律则更是指望不上了,白少央只得硬着头皮道:“我只是很好奇,像王公子这样的青年俊才,是如何进了这朱柳庄的?”
王越葭摊手道:“我若说我是自愿来的,你信不信?”
白少央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信,可我还想问一个问题。”
王越葭笑盈盈道:“你若想问为什么,那也简单得很。这庄子里风水极好,又衣食不缺,本就是一处养人的好地方。而且程秋绪答应过我,只要我安安分分地待在这里让他上,我就可以上尽他庄里的美人,你若是我,你答不答应这份美差?”
白少央诧异道:“你为了嫖这朱柳庄的一干美人,竟不惜让别人来嫖你?”
王越葭只不紧不慢地抚着手里的青釉梅纹茶杯,语调微微上扬道:“反正我只让他一个人嫖,这单生意做下来也不算亏。”
白少央仿佛有些黯然道:“是不算亏……只可惜……”
王越葭粲然一笑道:“只可惜什么?”
白少央还未来得及答话,陆羡之便无比痛惜道:“只可惜‘白羽金衣’王越葭,竟是虚有侠名……你扔掉白羽,脱掉金衣,把清白身子投到这脏地方来,不但枉费你一身好武艺,还辜负了你师尊好友的一腔期待。”
他这话未免越说越冲,冲得郭暖律都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这一瞪却是冷冷清清、幽怨无比。
王越葭不怒反笑道:“我看你还真是个傻子,谁会没事往自己头上插根鸡毛?你莫非以为我每天都要穿着一身金灿灿的衣服招摇过市?那是我朋友寿辰时,我才穿成那鬼样子逗他开心,不想却被江湖上的闲人看去传去,传得越发离谱了,我也就懒得去管。至于这一身武艺嘛,用嘴就能解决的事,何必非要动手?你和我的师尊好友一样,都把自己的路限得太窄了。其实人生这么长,本就该走走新的路,见见不同的世道。”
有些人的确是在走新的路,可有些人却是在误入歧途。
陆羡之仿佛很想把这句当头棒喝给说出来,可一见郭暖律的瞪眼,一听白少央的咳嗽,他又把这句话给牢牢地按在了肚子里。
他见这庄子里的别人受苦受累倒只是痛惜,见到这王越葭本人却是无比痛惜。
这人盛名在外,功夫不俗,做过许多令人称道之事,可他如今沉溺于皮肉声色,自甘堕落至此,怎能不叫人惋惜?
王越葭又转头看向白少央道:“磨蹭了半天,你还是未曾讲出来此的目的,既费了金银,何不敞开天窗说亮话?”
白少央笑道:“我只是觉得这地方的风景极好,你瞧院子里那棵枫树,就连叶子也是红得深浅不一的。”
王越葭目光一闪,随即冷笑道:“我的客人都说新来的丁纯是个万里挑一的草包,我本来还以为这是他们的诳语。现在看看你不但是个草包,还是个败家子,花了这么多钱,就为了看一棵不值钱的枫树?”
郭暖律冷冷道:“看一棵枫树,也好过看你。”
自从扮成丫鬟以后,他的话简直比白少央的呼噜还少,可现在他却偏偏说话了,不但说了话,而且还是一句冷冰冰的狠话。
王越葭却似乎很喜欢这狠话似的,冲着郭暖律笑道:“这丫鬟长得倒是不错,看来人家说傻人有傻福也是有理的。不过你们既然不想看我,我就偏偏要让你们看我,而且要看得仔仔细细。”
他话一说完,人就去了里屋换了一件衣服再出来。
这一换却是一身织金嵌珠的华服,几乎闪得人眼睛都要流下泪来。
可白少央却是眼前一亮,因为他从未发现过有这样适合穿金衣的男人。
若是别的男人穿上这身金衣,他只怕是连瞧都不会去瞧上一眼,可王越葭这一身金衣穿出来,却是衣衬得人如玉人,人衬得衣如天/衣。王越葭这么一走出来,简直是俊得发亮,亮得让人爱不释手,叫白少央看得有些移不开眼。
但王越葭下面的一个举动却叫他吃了一惊。
因为他径直走到了陆羡之面前,仿佛一只炫耀着自己美貌的孔雀,可这炫耀完后,他就一拳挥向了陆羡之的脸蛋。
这一拳看似绵软无力,但却力重千钧,若是真打到陆羡之的脸蛋上,只怕要把他的鼻梁都打破。
可陆羡之却躲都不躲,闪也不闪,直接站在那里让他打过去。
原本想看好戏的白少央这下面色微变,可王越葭的这一拳竟也没有真的打下去。
他的拳头稳稳地停在了陆羡之的鼻梁之上,好像只差一点就能把他的鼻子打断。
王越葭冷冷道:“你为何不躲?”
陆羡之只愤愤道:“你的拳头太软,不用躲。”
他平日里像是一抹阳光,能包容每个人的黑暗,可如今他却似是一股明火,想烧尽躲在这世间的一切魑魅魍魉。
王越葭冷笑道:“好,很好。”
他这一冷笑,竟拳风一转,揍向陆羡之的肚子。
能躲过‘白羽金衣’王越葭这一拳的人,绝对不可能是个普普通通的护卫。
所以陆羡之还是不能躲,只能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拳,然后死撑着不退不倒。
王越葭打完一拳便冷冷道:“我看你是条汉子,也不为难你,你现在就和你的草包少爷滚出这拥翠馆,我只当没听过刚刚的那些话!”
他说完便走,竟是一刻也不愿停留。
白少央连忙上去查看陆羡之的状况,却见他冲着自己眨了眨眼睛,然后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傻笑。
郭暖律默默地瞪了他一眼,也扶着他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这三人被赶出拥翠馆之后,白少央却问了陆羡之一个问题。
“他刚刚揍你的时候,是不是给了你什么东西?”
陆羡之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白少央笑道:“叶深浅既让我来找王越葭,就一定有他的理由。”
若王越葭真是自甘堕落,他又何必诓白少央来此浪费时间?
刚才他一提到“深浅不一的枫叶”,王越葭的目光就闪了一闪,显然是听出了他在说谁。
而且王越葭换衣服之前,还在旁人都看不见的角度,冲着白少央做了一个鬼脸。
谁也没想到他这样冷傲孤僻的人,会做出这样的一个鬼脸。
别人更没想到的是,这人全身上下都是戏肉,刚刚说的那一番话,也没几句是真的。
不过白少央等人身份不明,他演一场好戏也是理所当然。
陆羡之接下来便把拳头一松,露出了手心里的一个小纸团。
他把这皱巴巴的纸团展开一看,却发现上面用蝇头大小的字写了两句话。
白少央问道:“上面说了什么?”
陆羡之叹道:“他第一句话是约了我们明日午时去拥翠馆见他,第二句话是……”
郭暖律道:“第二句话是什么?”
陆羡之咽了一下口水才道:“他第二句话,是说伺候他的那个老驼子,就是程秋绪豢养的三大杀手中的一个——人称“善解人衣”的解青衣。”
白少央眼皮猛然一搐道:“善解人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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