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雪令》第三百三十一章 御前辨案（七）

    
    申小甲讲述的语调很慢，好在故事并不是很长，因为董三本就是个畸零户，与之往来者除了一起做码头生意的那些糙汉，也就剩下罗兵汉和罗铁妞两父女了。
    整件事情非常简单，董三原本是个大帅哥，爱上了罗铁妞，想要将之迎娶过门，但是害怕受到龙王诅咒，于是用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法子把自己弄得丑陋不堪，譬如长期在码头***身子，将自己晒得比煤球儿还黑之类的。
    只不过事与愿违，董三最终还是死于龙王之口，没能与铁妞终成眷属。
    这是第一个版本的故事，也是流传最广的说法，紧接着申小甲话锋一转，又讲述第二个版本的故事。
    而在第二个版本故事里最核心的一点是，铁妞并不喜欢董三，只是迫于父母之命，不得已才与之来往。
    铁妞其实是有自己的心上人，虽然申小甲并不知道那人是谁，但他当时分明瞧见罗铁妞的头上有枝钗子，不是很好看，也不是很贵重，可被罗铁妞插戴得非常合适。要知道当时铁妞处于那样浑噩的状态下，居然还能将钗子插得不偏不倚，说明那支钗子在铁妞心中极其重要。
    送钗子的肯定不是董三，所以董三死了。
    害死董三的并非什么龙王，而是爱女心切的罗兵汉。
    罗兵汉原本答应董三的婚事，一方面是想要缓解自己的经济压力，另一方面也是想着让铁妞能有个好归宿，后来发现罗铁妞有了心上人，但他考虑再三，依旧没有退掉亲事。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罗兵汉觉得董三是铁妞最好的归宿，自己现在强硬一点，也是为了铁妞将来能过得好些，自己怎么可能是看错人呢？于是，罗铁妞的脚上就被捆上了铁链，房门也上了锁。
    本以为一切都稳妥的罗兵汉便离开了村子，去了京都城中购买女儿出嫁的物品，岂料一心想要推翻婚事的罗铁妞竟然用家中制作木制品的铁锯，弄断了脚上的链子，从窗户翻出了房间，离开了罗家村，跑到大鸣湖寻找董三，商议退婚一事。
    原本正打算划船离去的董三恼羞成怒，想到自己付出的一切竟打了水漂，心中满是不甘与憋闷，便在大鸣湖畔强要了铁妞的身子。.
    不仅如此，他还将铁妞扔给了那些在自己手底下做无本买卖的糙汉，而后便回到小船上，悠然而去。
    买完东西回村的罗兵汉正好瞧见这一切，看着被人按在地上任意欺凌的女儿，眼睛越来越红，立马就冲了过去，与那些糙汉扭打在一起。
    奈何双拳难敌四手，罗兵汉自然不是那些糙汉的对手，很快也被那些汉子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被逼着观看自己女儿遭受凌辱的情景。
    就在那些糙汉猖狂大笑时，一只黑猫蹿了出来，罗兵汉挣脱束缚，突然大展神威，杀死了那些糙汉。
    然后，董三的小白船翻了，大鸣湖上响起了那首捉泥鳅的歌谣，久久未歇。
    申小甲简单地哼唱了那首歌谣，清了清嗓子道，「这首歌谣是青龙门祖师传下的，我其实很久之前在老家也听过，所以大抵这位青龙门祖师是我的老乡，一想到对方可能是我的老乡，于是我便去翻查了青龙门前前后后所有的事情……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你们猜怎么着……不论是哪一次龙王显灵，都有人瞧见黑猫。」
    殿中诸多大臣还沉浸在申小甲讲述的故事之中，只有工部尚书郭正初听清了黑猫的前后关联，瘪了瘪嘴道，「猫本来就是通灵之物，在龙王出现时，跑出来凑热闹也是正常的嘛！」
    申小甲轻笑一声，摇摇头道，「按照民间的说法，黑猫是辟邪的，只有出现邪物的地方，黑猫才会有所反应。」
    吏部尚书站了出来，微微眯着眼睛道，「血衣侯的意思是说大鸣湖里的龙王
    是邪物？坊间可是还有一个传闻，当年远王殿下沉湖之后，也化为了龙王，因而圣上登基之后，京都方才风调雨顺……如此讲来，莫非昔年聪慧无双的远王殿下也是邪物？」
    申小甲撅了撅嘴道，「诸位还是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昨日我曾与刑部的小宋大人一起探过大鸣湖，并未发现任何龙王的踪迹，水草倒是不少。所以，我有一个大胆的结论，大鸣湖里从来都没有什么龙王！最初的龙王就是青龙门的祖师，他不过是在池塘里悟出了一门厉害的邪功，而且因其四肢被人砍去，行动多有不便，想要复仇则还需要一位帮凶……」
    刑部张尚书冷笑一声，忽然插话道，「你该不会说帮凶是那只黑猫吧？先是假意破除龙王诅咒，接着编造猫妖的传说，以此改换民间信仰，掳获无数民心……血衣侯这一招玩得相当熟练啊，在您老家月城没少干这种事吧？」
    申小甲轻轻叹了一口气，「人的成见真是一座大山……我在月城宣扬那些学说，并非为了建立新的迷信，只是想要更多人真正能够去认识这个世界！罢了，说得再多，你们也不会明白，还是回到案子上来吧，帮助青龙门祖师杀人的自然不是黑猫，而是黑猫的主人。」
    太常寺卿吴承之跨步出列，偏着脑袋看向申小甲，问道，「血衣侯的意思是青龙门祖师当年复仇时的黑猫也出现在董三的案子里，对吗？」
    申小甲微微一笑，「没有一只猫能活过二十年，也没有一个人能活几百年……猫早已不是当年的猫，人也不是过去的古人，只不过这装神弄鬼的法子传承了下来。」
    左相咳嗽一声，眼神示意太常寺卿和刑部尚书退回去，抚了抚胡须道，「千百年前之事不可追，但发生在当下的事情可以查证！依照血衣侯所讲述的第二个版本故事推断，罗兵汉应该便是黑猫的主人，这倒也符合罗兵汉祖辈都困守大鸣湖畔的情况，如今只要找到这个罗兵汉，便可知道那日大鸣湖畔到底发生了什么！」
    「左相误会我的意思了，」申小甲又是摇了摇头道，「罗兵汉并非黑猫的主人，他之所以能够挣脱那些糙汉的束缚，并且手刃仇敌，只不过是因为黑猫的主人在背后操控罢了！能够找到罗兵汉自然最好，可我从昨日开始便命京都府衙捕快四处搜寻，直至现在仍无半点音讯，想来是很难找到他了……但即便没有罗兵汉，我也想到了证实这一切的办法！」
    「证明的事情稍后再论，」右相谢忠紧皱眉头道，「老夫听你讲了这么多，仍旧是云里雾里的……最想不明白的就是青龙门早在百年前便已灭绝，即便有你说的那种装神弄鬼的邪功，恐怕也已失传，那董三是怎么死的？老夫虽然不懂得验尸查案，却也听闻其死状之离奇，可谓当世罕见，这一点血衣侯能否先解释一二？」
    申小甲偷偷瞟了一眼安坐在大殿之上的庆帝，意味深长道，「谁说青龙门已经被灭了，人家可是还有一根小火苗燃着呢……不过，董三案子里凶手使用的手法确实不是青龙门的邪功，而是利用了人心，最终使得董三自己害死了自己。」
    左相和右相俱是想起了之前申小甲说的某句话，互相对视一眼，随即又满脸嫌弃地迅速移开目光，异口同声道，「水草？」
    「当然不是水草缠裹那么简单……」申小甲抿了抿嘴唇道，「首先，我们先从董三的死因说起，尸体表面无任何打斗痕迹，也无溺水的特征，导致董三暴毙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失温症！」
    右相谢忠摸着下巴，思忖片刻，追问道，「他是在湖底冻死的？」
    「失温与冻死两者完全不同，」申小甲摇头笑道，「失温是一个缓慢的过程，是指人体内核心区域温度流失，外界环境不一定是很低的温度，有时十五摄氏度也能导致一个人失温而死，至于冻死嘛，那就是环境温度太低，
    液体凝固，甚至连人体内血液也都凝固了……」
    左相魏长更尽管不明白申小甲说的摄氏度是何种计量单位，却也想明白了失温与冻死的差别，轻声说道，「死因倒是有几分道理，大鸣湖的温度确实比较低，如今正值秋季，约莫也就是你说的十多摄氏度，甚至可能更低……只是，这其中的疑点还有许多，比如董三为何会在大鸣湖底失温而死？他的那艘小船为何会在黑猫出现后翻了过来？」
    申小甲没有直接解释，而是盯着左相的眼睛反问道，「左相，假若你是董三，刚做了亏心事，划船来到湖心，忽地瞧见湖面下有张女人的脸，会作何反应？」
    「那必然是吓了一大跳，赶紧……」左相魏长更刚说完半句，立刻反应过来，眉毛微抖道，「湖面下有张罗铁妞的脸？怎么可能？」
    「自然是伪造的，」申小甲从怀里摸出一张妆容有些花了的女子面皮，淡淡道，「有人事先便准备好了罗铁妞的面皮，待到董三独自行船至湖心，便令其漂浮，以丝线控制人皮面部做出张嘴吟唱的动作，而后另有一人在岸边某处放声高歌……在这种诡异恐怖的场景下，董三内心惊惧，故而不慎掉入湖中。」
    右相谢忠拧着眉毛道，「董三又不是傻子，也不是不谙水性之人，即便不慎掉入水中，游向岸边便是，为何会在湖底失温而死？」
    申小甲嘴角浮起一丝意味难明的笑意，声音平缓道，「倘若他自己不想上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