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明珠赶往畅春园奏事。皇上听明珠说完,神色不悦,道:“如此说来,陈廷敬所奏件件属实?”
明珠道:“件件属实。宝泉局铜料仓库历年账实不符,所任官员都有责任。科尔昆听任炉头向忠蒙混,自己也从中渔利,也是事实。最可恨的是炉头向忠,把持钱厂三十多年,作恶多端。奸商苏如斋扰乱钱法,罪大恶极。”
皇上摇头叹道:“既然如此,铜料亏空案不论牵涉到谁,一查到底。该抄家的抄家,该夺官的夺官,该杀头的杀头!那些个奸商恶棍,不用多说,把案子问明白严办就是了。”
皇上其实并不想处置太多官员,但他嘴上得顾及大清例律。明珠摸透了皇上心思,便说:“皇上从严执法,这是国家大幸。宝泉局铜料亏空案,虽然事实确凿,但牵涉人员太多,而且年月久远,很难分清子丑寅卯。追查起来,弄不好就会冤枉好人,难免引起朝野震动。”明珠说到这里,故意停下来,暗窥皇上神色。
皇上问:“你说如何处置?”
明珠道:“臣以为,这件事只追到科尔昆和许达为止。”
皇上问:“只追他俩,亏空的铜料怎么办?”
明珠道:“皇上,臣料想,亏空的铜料不仅已经补上了,而且大有盈余。”皇上大为疑惑,问:“谁有这么多银子赔补?”
明珠道:“陈廷敬已抄了炉头向忠和奸商苏如斋的家,查获了大量赃物。只要皇上准了,科尔昆跟许达的家也可查抄。”
皇上心想陈廷敬倒是揣透了自己的心思,最要紧的是把宝泉局亏空补上,不必处置太多的人。皇上点头半日,问道:“科尔昆、许达两人如何处置?”
明珠说:“科尔昆罢官,许达杀头。”
皇上不说话,只微微点头。过了好半日,皇上才说:“钱法倒是让陈廷敬弄顺了。自从改铸轻钱,奸商毁铜无利可图,百姓手里就有制钱用了。”
几日以后,皇上在乾清门听政,议到许达之罪,说是当斩。
陈廷敬立马跪下,奏道:“许达不能杀!”
皇上沉着脸,不说话。明珠道:“启奏皇上,许达办差不力,听任奸商胡作非为,宝泉局损失极大,应予严惩!”
陈廷敬说:“该杀的是科尔昆!他勾结奸商倒卖铜料,从中渔利。更有甚者,炉头向忠把新铸制钱直接送到奸商苏如斋那里,熔铜之后又卖给宝泉局。苏如斋还用毁钱之铜假造旧铜器,后来胆大包天干脆鼓铸假钱。向忠、苏如斋这等奸人如此大胆,都因仗着科尔昆这个后台!”
皇上怒道:“不要再说了!朕听着这帮奸人干的坏事,会气死去!”
殿内安静下来,一时没人再敢奏事。
皇上只好望着陈廷敬说:“你还没说完吧?”
陈廷敬便道:“许达任宝泉局郎中监督不久,臣就去督理钱法了。如果只要在宝泉局任上就是有罪,臣也有罪,臣与许达同罪,该杀!”
皇上愈发气恼,拍了龙案道:“陈廷敬,你说这等气话何意?骂朕昏君是吗?别忘了大臣之体!”
这时,萨穆哈上前跪道:“请皇上息怒!臣以为陈廷敬话说得冲撞了些,却也在理。臣也以为许达可以宽大处置,科尔昆该斩!”
原来萨穆哈巴不得科尔昆快死,以免引火烧身。萨穆哈又道:“原先新钱屡次增加重量,钱铸出来却见不到,都是科尔昆伙同炉头向忠和奸商苏如斋在中间捣鬼!”
皇上闭上眼睛,甚是难过,说:“向忠、苏如斋、张光那帮奸人,统统杀了!”
明珠又道:“启奏皇上,科尔昆案,臣以为可以再审。倘若罪证属实,按律当斩!”
萨穆哈却道:“臣以为事实已经很清楚了,不必再审。”
皇上说:“朕以为科尔昆案已经很清楚,不用再审了。杀掉吧。许达,改流伊犁!”皇上话说得很硬,没谁敢多说了。
皇上疲惫不堪,闭目靠在龙椅上,轻声问道:“陈廷统怎么处置?”
毕竟碍着陈廷敬,半日没人吭声。高士奇干咳一声,小心道:“按律当斩!但此事颇为奇怪,应慎之又慎。”
徐乾学奏道:“启奏皇上,现已查明,科尔昆为了牵制陈廷敬办案,同炉头向忠合谋,指使苏如斋给陈廷统借银子。陈廷统原先并不认识苏如斋。”
皇上气极,道:“这个科尔昆,没有丝毫读书人的操守,实在可恶。可陈廷统毕竟向人家借了钱!民间有句话,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陈廷敬道:“舍弟陈廷统辜负皇上恩典,听凭发落!”
皇上冷冷道:“陈廷敬,朕这里说的不是你的什么弟弟,而是朝廷命官。”
陈廷敬不便再说话,心里只是干着急。徐乾学又道:“如果不赦免陈廷统,就真中了科尔昆的奸计。再说了,臣先前曾经奏明皇上,陈廷统向钱庄借钱,同向一般民人借钱应是两码事。”
皇上沉吟思索片刻,道:“科尔昆斩立决,许达流放伊犁。向忠、苏如斋、张光等统统杀了。上述人等家产抄没,一概入官。陈廷统案事出有因,从轻发落。放他下去做个知县吧。”
臣工们便道了皇上英明,都放下心来。陈廷敬还想说话,见徐乾学使了眼色,只好不说了。
皇上道:“科尔昆品行如此糟糕,竟然连年考核甚优,此次又破格擢升侍郎。明珠,我要问问你这吏部尚书,这是为何?”
明珠忙上前跪下,道:“臣失察了,请皇上治罪。”
皇上说:“明珠,你不要做老好人,什么事都自己兜着。”
一时没人说话,皇上便说:“看样子没人敢承认了?”
萨穆哈脸上冒汗,躬身上前跪下:“皇上恕罪!臣被科尔昆蒙蔽了!”
皇上道:“算你还有自知之明。你在户部尚书任上贪位已久,政绩平平。钱法混乱,你也难辞其咎。念你年事已高,多次奏请告老,准你原品休致!罚俸一年!”
萨穆哈其实从来没有说过告老乞休的话,皇上这么说了,他也只好认了,忙把头磕得梆梆儿响,道:“臣领罪,臣谢皇上恩典!”
这日衙门里清闲,陈廷敬请了徐乾学,找家酒楼喝酒。陈廷敬高举酒杯,道:“徐大人,多亏您从中周旋,不然廷统这回就没命了。来,我敬您!”
徐乾学道:“陈大人不必客气,同饮吧。”
陈廷敬说:“科尔昆的交接账簿,再也没人过问了。”
徐乾学说:“明眼人都知道那个账簿是假的,皇上难道不知道?皇上不想过问,你就不要再提了。皇上只需仓库铜料补上,几十年的糊涂账就让它过去算了。”
陈廷敬摇头叹息,独自喝了杯闷酒。
徐乾学说:“我们身为人臣,只能尽力,不可强求。”
陈廷敬道:“是呀,我看出来了,皇上很多事情都装糊涂。罢萨穆哈官,也只是表面文章,认真追究起来,只怕该杀。平日替科尔昆鼓噪的也并非萨穆哈一人。还有那些多年收取宝泉局样钱的王公大臣,皇上也不想细究。”
徐乾学道:“皇上有皇上的想法,他不想知道自己朝中尽是贪官。”
陈廷敬说:“许达流放伊犁,处罚太重了。他只是书生气重了些,办事有欠精明。”
徐乾学说:“先让皇上顺顺气,就让他去伊犁吧。告诉您一个好消息。”
陈廷敬忙问:“什么好消息?”
徐乾学说:“御史张鹏翮很快回京了!”
陈廷敬甚是欢喜,问:“真的?这可太好了!”
徐乾学道:“还能有假?这都搭帮张英大人,他回家守制之前,寻着空儿找皇上说了,皇上就准了。皇上也是人嘛,让他消消气,就没事了。放心,许达过个一年半载,我们让他回来。”两人喝酒聊天,日暮方散。
没过几日,张鹏翮真的回来了,授了刑部主事。张鹏翮当日夜里就登门拜访了陈廷敬。两人执手相对,不禁潸然落泪。
陈廷敬道:“张大人,您可受苦了!”
张鹏翮倒是豪气不减当年,道:“哪里啊,不苦不苦!我这几年流放在外,所见风物都是我原先从未听闻过的,倒让我写了几卷好诗!唉,陈大人,我早听说了,您这几年日子也不好过啊。”
陈廷敬苦笑道:“没办法啊,真想好好做些事情,难。”
张鹏翮道:“明珠口蜜腹剑,操纵朝政,很多人都还受着蒙蔽啊。”
陈廷敬说:“您出去这些年,朝廷已物是人非。凡事心里明白就得了,言语可要谨慎。”
张鹏翮笑道:“我反正被人看成钉子了,就索性做钉子。下回呀,我就参掉明珠!”
陈廷敬摇手道:“此事万万不可!”
张鹏翮问:“为什么?”
陈廷敬说:“皇上这会儿还需要明珠,你参不动他!”
张鹏翮等摇头而笑,道:“我这个人的毛病,就是总忘记自己是替皇上当差!”
很快就是深秋了。两个解差押着许达,走着出了京城。到了郊外,解差要替许达取下木枷,许达道:“这怎么成?”他真是有些迂,心想既然皇上定了他的罪,纵然冤枉也是罪臣,就该戴着枷。
解差说:“许大人,陈大人吩咐过,出了北京城,就把您的木枷取下,不要让您受苦。”
许达这才让解差取下木枷,也不去多想陈廷敬好意。许达双腕早被磨出了血痕,他轻轻揉着手腕,仰望灰蒙蒙的天空。
解差又道:“许大人,请上车吧。”
原来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解差说:“这也是陈大人替您雇的车。陈大人反复叮嘱,让我们一路上好好儿照顾您!今儿巧得很,陈大人弟弟要去凤阳做知县,不然陈大人自己会来送您的。”
许达摇头苦笑道:“今儿是什么好日子?一个流放伊犁,一个发配凤阳。”
陈廷敬总觉得自己愧对许达,本预备着要来送行的。只是陈廷统也正是这日启程,他就顾不过来了。陈廷敬在城外长亭置了酒菜,同弟弟相对而饮。亭外秋叶翻飞,几只乌鸦立在树梢,间或儿叫上一两声。珍儿跟大顺、刘景、马明都随了来,他们都远远地站在一边。
陈廷敬举了酒杯说:“廷统,你这么愁眉苦脸地去做知县,我放心不下啊!”
陈廷统说:“哥,我实在高兴不起来。”
陈廷敬说:“你这回是从刀口上捡回性命,应该庆幸才是!”
陈廷统摇头叹息,道:“只怪自己糊涂!”
陈廷敬说:“凤阳地瘠民穷,做好那里的知县,很不容易。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想,只管把这个七品芝麻官做好。喝了这杯酒,你好好上车吧。”
兄弟俩干了杯,出了亭子。陈廷统说了些哥哥珍重的话,上了马车。马车渐行渐远,陈廷敬突然悲从中来,背过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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