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最初那一眼》第十一章 熟稔如朝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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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中相片微微泛黄，未长大的树苗伫立在风中摇曳，往事随着拇指的摩挲逐渐揭开。
    其实很多事情叶眉桥都记不清了，毕竟打从有记忆开始，她就是和叶离霞在南方儿童福利院长大的。
    那里风景极美，她们的院落又在景区里，春是满天芳草，秋是黄叶纷飞，夏天池塘开满莲花，冬天第一个堆起雪人。
    福利院里的孩子大都还小，唯一和她们姐妹一般大的，是院长的女儿，姓周名周，周周。
    周周人前话少，总是板着一张臭脸，像是人人都了欠她巨款，就连开心的时候也不过勾勾唇角，仿佛笑出牙齿是一件很疲惫的事，所以她没什么朋友，其他孩子都有些怕她的严肃，对她敬而远之。
    但只是人前而已。
    自从叶眉桥腆着一张脸，阴测测的跟着她上下学后，人后所有上树摘果，下河抓鱼，被狗追，踩钉子，掉水坑的事，都是周周板着一张生人勿扰的表情带着她们做的。
    她从小心思就不在学习上，中考后直接去了职高，住宿的生活两点一线，只是偶尔寒暑假才会回到福利院，同叶眉桥闹作一团。
    那天正是寒假里最平常的一天。
    唯一不平常的，是向来不下雪的荷城下了暴雪。
    一对夫妇携着裹着厚厚的北方暖气赶来，隔着难以消逝的雾气看见了叶离霞，姜黄色外套和圆圆的脸，目光澄澈悠远，纯真的没有一丝邪气。
    “院长，就是那个孩子，我很喜欢她。”
    “怕是不行…离霞有个妹妹。”
    “妹妹？”
    “嗯，窗外的丫头”院长笑起来，指着窗外正和周周一起试图爬上树去摘高处梅花的叶眉桥，眼里满是宠溺。
    叶眉桥穿着白色棉衣，袖口粘着树干上的泥泞，呈现一片灰色，她正在助跑以便自己能顺利爬上，这副模样看的叶秋面色发沉，但想到余光里站在一旁捂嘴咯咯笑的叶离霞时，却妥了协“可以一起抚养，多负担一个孩子对我们来说不是难事。”
    像是听到了人群间的议论，叶眉桥跑到树底时又骤然挺住，转头向他们的方向看去，看清来人的打扮后，像是突然就明白了什么，皱起淡淡的眉毛，雪落在睫毛上，哆嗦起凌然冷意。
    叶秋迎着她的打量看去，那双灵动上扬的眼睛挑起凉薄情绪，似笑非笑的表情竟让自己都觉得无法捉摸。
    蹙起眉心，刚想说再去其他地方看看，丈夫却已经点头敲定“就这样吧，麻烦院长和姐妹俩谈谈。”
    本以为要劝说很久，平日里慈祥善目的院长都已经故意板起脸做好持久战的准备了，叶离霞却在几句话后就点了头。她轻咬着下唇，脸色有些发白，说出的话却是果断“只要眉桥跟我一起，就行。”
    院长一愣，没有回答。
    叶离霞垂下眼睑，好像有些不好意思“我和眉桥快毕业了，如果去上初中，院里又要多付两个人的学费。”
    院长身形顿在原地，却见她站起来向自己鞠躬，语速缓慢“当初，要不是您救了我们，我们可能早就饿死了。”
    见叶离霞与年龄并不相仿的懂事模样，向来如同母亲般照顾姐妹俩的院长终于没忍住红了眼眶，却只能揉着她的头发，重新绑好有些凌乱的马尾，搂过她在耳边轻声嘱咐道“照顾好妹妹，也要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嗯，一定。”
    收拾了本就没有多少的行李，叶离霞叶眉桥是和宁家夫妇一起，连夜离开的荷城。寒风中，院长孤身一人将她们送出门，送离这个生长近十年的地方，没有孩子不舍，也没有孩子阻拦，周周也没有。
    至少，表面上没有。
    空气凝固了很久，周霁见她盯着相片半晌也不作声，伸手不轻不重的拍在她肩侧，想将她从自己的世界里拉扯出“你姐姐的日记，在我这里。”
    “如果你想要，我……”
    “为什么改名字了？”叶眉桥尚未完全从回忆中抽身，但已然扭头打断她，眸色倔强，眼底是一层泽泽水光。
    放在她肩上的手心触感尖锐，只觉得眼前的女孩看起来骨肉匀称，真正触及却是惊人般瘦削，仿佛轻轻一捏就要破碎，让人胆战心惊。
    周霁眉头一皱，按在她肩上的手心逐渐握紧，语气却仍是不急不缓“原来的名字，不适合这个圈子。”
    突如其来的冲击太大，让叶眉桥一时难以接受，即使青涩逼人的合照尚在眼前，恍惚间竟仍有些对不上周霁的脸，听到解释也没立刻回应，只是条件反射般的应了一声，挂上虚浮笑意“周院长，还好吗？”
    ……
    “她，去世很久了。”
    猛地抬头，瞳孔倏地收紧，不敢置信的攥住她手腕骨，提高了音量反问道“你说什么？”
    似是早就料到这样的反应，周霁眸色里流露出的苍凉都显得自然“胃癌。算起来，快十年了。”
    迟疑了片刻，继续开口补充道“其实她也并不是我母亲。”
    “我跟你一样，没有父母，只是运气好，刚送去就被领养了而已。”
    她语气平淡，像是在说无关紧要的人事“院长去世后，正赶上荷城整改，福利院就拆了。不过这棵树还留着，”她顿了顿，指向叶眉桥手中的相片，“现在已经长很高了。”
    惊愕只在叶眉桥的脸上出现两秒，就好像已经完全消化了今天听说的所有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生死已经不再能对她造成巨大的冲击，最初的悲恸过后只剩平和的接受。
    她看着周霁同样淡漠的脸庞，不禁抿起唇角，又自嘲的勾起“我们真是……”
    “真是什么？”
    “没什么，”叶眉桥摇头，“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之前没来找我，怎么现在来找我了？”
    “我拿到了绿卡，明年走后，就不再回来了，”她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本厚厚的硬壳本，递到叶眉桥面前“见你，是觉得这个应该给你。”
    工整娟秀的字体映入眼帘，耳畔是周霁的声音，轻如耳语“你们走的时候，离霞把它落下了，你拿着留作纪念吧。”
    从周霁家出来，天已然黑透。叶眉桥回到车里，随手翻开那本有些年月的本子，内页边角微微翘起，纸张僵硬，笔迹有些晕染，似是曾被水浸润过。
    匆匆翻了两眼，只见日记里记载大都是她幼时闹过的笑话，从哭闹着要别人手里的玩具到见着糖葫芦便走不动路，一一被叶离霞白纸黑字的写在纸上，如今看到，只觉得心脏酥麻，像是有被玫瑰枝蔓上细密的刺扎入心里，轻微的刺痛。
    从小到大，姐姐的生活，好像一直是围绕自己转的。
    可惜现在她长大，能够回头去为姐姐撒下一片遮阳绿荫时，什么都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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