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最初那一眼》第二章 人和人也相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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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的最后一天，伦敦终于放了晴。
    叶眉桥一身睡衣懒懒散散坐在床上，半睁着眼伸手扯开纱帘，阳光倾泻而下，照在她身上投射出一片阴影。
    好天气。
    她揉着眉心糊里糊涂的走下床，想的还是刚刚翻的行程表——九月中旬要飞一趟加拿大，参加完蒙特利尔电影节后就直接回国了。
    嘴里的电动牙刷嗡嗡的响着，叶眉桥边拖着拖鞋在房间里瞎转悠，边算着走了之后这房子是卖了还是不卖。两年前狠心用六十万镑把这个五十平的房子买下的时候还觉得花的肉痛，如今房价涨的跟温州炒房团来了一样，差价估计都能抵她这两年的开销。
    她有些乍舌，犹豫着卖不卖的时候肚子不恰时机叫了起来，只能随便换了件宽大的t恤，压了棒球帽下楼觅食。
    余景行一大早被顾振缠住，开车从奥运村把他送到卡姆登区，最后还被拖着逛了皇家大剧院。他觉得头疼的要死，不知道一个体育生哪来这么多艺术细胞。
    顾振笑呵呵回他“我小时候就长的好看，学校里有什么文艺活动都来找我，要不是我爹妈逼着打球打球，我早进娱乐圈了。”
    余景行懒得搭理他，正准备一个爆栗敲他头上，就看见从市场迎面小跑而来的姑娘甚是面熟，军绿色的帽檐下露出半张白的过分的脸，栗色头发顺着细长的脖颈微微卷曲，被身后阵风吹起，再随意落到肩侧。
    他还尚未反应过来，便已被撞了满怀。
    一声闷哼。
    下颚被头顶结实擦过，带着迎面跑来的加速度，立刻就泛了红，他皱着眉头强忍着面部的酸痛，咬着牙关去看撞上来的是谁。
    顾振没忍住先倒抽了一口凉气，只觉得这一撞，连带旁观者都感到生疼，也好奇的弯下腰先一步去瞧元凶。
    但堪堪一个侧脸入目，他便“啊？”了一声，模样有些难以置信“叶…叶眉桥？”
    叶眉桥捂着右肩，好半天却没有开口说话，头顶坚强，撞了也没什么感觉，但肩周却是断裂般的痛。一边在内心骂着自己干嘛急着跑回家，一边忧虑现在的状况。
    骨头痛是其次，现在要抬头道歉的状况才让人头疼。
    她刚回戏剧学院的时候顾着自己的形象，每天出门前会化个不浓不淡的妆，但这两年课程紧，睡觉时间少得可怜，她就懒得去倒腾自己的脸，又加上一直没什么人认出她来，便过的平安无事。
    如今大概是《exhibition》爆红，这不，走路上撞个人都能被揪出来了。
    早上起床只刷了牙便出来买饭吃，后悔没洗脸的同时又想了想自己没化妆时的模样，是惨白如同弥留之际般的脸，于是小心翼翼的缩起肩，把帽檐下压，捏起嗓子细声细语道歉“sorry。”
    说完便打算溜，脚步还没跨出手腕就被扣住，略显低沉的男声在身后响起，带着淡淡笑意，几分耳熟的同时竟然还有点好听。
    他说——“叶眉桥。”
    叶眉桥知道是逃不过了，便安慰自己伸手不打笑脸人素颜也是一枝花，于是扯着嘴角春光灿烂的回头“诶，您”
    最后一个“好”字还没说出口，就明白了为什么自己觉得这个这声音耳熟。
    余景行穿着灰色休闲服，一只手插在上衣口袋，一只手像前几天扣着手机一样扣在叶眉桥的手腕，微歪着头，阳光撒在头发上金光闪闪。
    她心口一跳，却是莫名松了气，眼里的防备也卸下不少“唔，是你啊。”
    “嗯，你买菜？”余景行抽出放在口袋里的手，指向她手里的塑料袋。
    晃了晃袋子刚要回他话，却突然被一旁站着的顾振扳过身打断，一时间阳光顺着转身的轨迹在她帽檐上打了个圈，浮尘清晰可见。
    扳离她方向的那个人左手搭在她肩上，撤开一臂距离，眉头紧锁，突然开口“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叶眉桥莫名其妙的抬头看他，肩周还在发疼，一阵一阵逼得她蹙起眉心，却在看清顾振模样时，本能舒展开来。
    他们是高中同学，本来约好了一起考电影学院，却因为她高三生病没有实现。后来她出国、出道、再出国，几乎和所有的高中同学都断了音讯，但仍和顾振保持着联系，没想到这个半个月前还开玩笑说要来伦敦看她的小伙子，如今是真切的站在她面前。
    但那句小时候就学过的诗怎么说来着？“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平时隔着手机玩笑几句，再怎么插科打诨好像都没关系，一旦熟悉的气息涌上眼前，却让人不敢相认，好像曾充满压迫的空间和几乎将她毁灭的时光接踵而来，避无可避。
    一时间只顾着发愣，盯着他好久，却说不出话来。
    余景行见她面色愈加苍白，不知道是撞得太痛还是别的如何，犹豫着看向同样站在一旁沉默的顾振，问“你们认识？”
    顾振沉思的表情消弭，又是平常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回答道“高中同学。”
    复又指向他，对着叶眉桥主动开口“我们，队友。”
    他顿了顿，又抢在叶眉桥之前开口，眼神在两人之间游荡，“但问题是，你们怎么也认识？”
    “什么队友？”叶眉桥终于缓过神来，表情还有些不适，眸色复杂。
    顾振眯起眼，有些不解“我没跟你说过吗，我进国家队了。”
    “说过。”
    “那你怎么还问？”
    叶眉桥正经的看向他眼睛，有些犹豫，最后还是解释道“我其实，以为你进的是篮球队。”
    顾振维持着不敢置信的表情愣在原地，一直站着沉默的余景行也揉着下巴突然笑出声来，被叶眉桥看到，觉得撞了他有些过意不去，便问他吃过中饭没。
    他摇头“这附近有什么好吃的？”
    “土豆。”叶眉桥终于把装着土豆的袋子抬到了他眼前。
    顾振听闻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我不能再吃土豆了，我都快变土豆了。”
    叶眉桥觉得他脸色变幻莫测的有些可爱，凑近了笑眯眯道“这句话我都说了两年了，但你看，现在还在吃土豆。”
    “水煮土豆，椒盐土豆，烤土豆，煎土豆，炸土豆你想怎么吃？”
    余景行眯着眼看两人凑的格外近，觉得心里毛毛燥燥的，情不自禁向前几步隔开，问顾振“你想吃什么？”
    顾振一边若有所思的打量余景行的动作，一边毫不犹豫的回答“西红柿。”
    “你要求真多”叶眉桥没忍住摇头。
    余景行听闻倒是突然也有点想吃“这边哪里有中国餐馆？”
    “附近好像没有，但市场里有卖番茄，可以买了回去做。”
    顾振默默的白眼一翻，想着如果要自己做的话，还不如回食堂吃土豆。”
    “不会烧？”叶眉桥见他一副痛苦的表情，想着也许是比赛刚结束还有些别的采访，没机会自己做菜，“那去我家吃吧。”
    余景行已经到嘴边的“会烧”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想了想还是咽回去。
    顾振心中一喜，面上立刻堆满了笑，却又非常假意的推辞“哎呀这样是不是不方便。”
    叶眉桥显然不按常理出牌，眉眼弯弯回头应和“是挺麻烦的，要不还是算了吧。”
    余景行见她眼睛骨碌着转，一副机灵讨巧的模样，到底是没忍住笑了出声，解围“我们去中国城吃好了，你也别吃土豆了，一起去？”
    “哎呀我开玩笑的”叶眉桥摆了摆手，往住宅区拐，“去我家吧，反正一个人吃也是吃，三个人吃也是吃，顾振之前总说要来我家吃饭，一直没实现过，就当满足他这个愿望。”
    顾振听她这么说突然就想起高中时候被她屡次拒绝的邀约，气不打一处来“大小姐，你也知道啊，你当年是不是看不起我。”
    叶眉桥闻声回头从上到下仔仔细细一番打量，回答“是啊，你现在认识到也不算迟。”
    “你你你……”
    余景行笑着拍了拍停在原地的顾振，又抛下他赶上叶眉桥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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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眉桥开门找出鞋套后便径直走去了厨房，随意叮嘱着“我这房子小，你们随便坐吧，要喝什么？”
    她打开冰箱，却发现只剩果汁和矿泉水了，于是赶在他们回答前有些不好意思道“胡萝卜汁和气泡水，都有点难以下口吧？”
    顾振是出了名都讨厌胡萝卜，余景行倒是无所谓的迈着长步走向她，拿过矿泉水道“没那么挑食。”
    见他一副好养活的模样，顾振不禁想起昨天推开气泡水时的动作，砸着嘴讽他“人前人后两幅面孔。”
    “再嘀咕给你喝胡萝卜汁”余景行淡淡一个眼神看过去，吓得顾振哆嗦着闭了嘴。
    叶眉桥一边烧着水，一边抱着手靠在桌前听他们乱扯。大约是运动员的性格普遍直接，她觉得余景行和顾振两人相处起来就像一对兄弟，又戏精又温情，不免要想起高中时候顾振忧心忡忡的向她抱怨父母逼着他打球，扼杀了他进军娱乐圈的机会的事情。
    那时候她对未来并没有什么明确规划，毕竟从小几经波折，好不容易安定了一段时间，最长远的规划也不过是好好学习，考上大学后经济独立，便不用和宁家维系现在尴尬的关系。
    但顾振天天跑来说自己的演艺梦想，恨不得逃学去参加选秀，倒也给叶眉桥一定程度上洗了脑，如果没什么特别想做的，其实去做演员也蛮好。
    只是人生真是出戏，一心想着跑去拍戏的顾振最终进了国家队，吊儿郎当没什么目标的叶眉桥走进了演艺圈。
    烧着的水在油烟机下很轻易的氤氲出蒸汽，一片朦胧中仿佛倒映了她的整个青春，现在想来没什么知觉了，悠远绵长的像是上个世界里别人的故事。她演过太多剧本，其实渐渐也分不清，哪个角色是自己，哪个角色是别人。
    晃过神的时候余景行已经很自觉的走向水龙头，向上挽了袖子准备洗番茄。叶眉桥也没客气的拦，直接拿了左上角的果蔬清洗剂递给他“用这个洗吧，我怕洗不干净你们吃了要闹肚子。”
    “嗯，”余景行应了一声“做汤还是爆炒？”
    “做汤，炒菜这个会响”叶眉桥指向天花板上的烟雾报警器。
    余景行立刻就会意了她的意思，低低的笑出声“我们刚过来的时候，教练房间就响了一次。”
    “抽烟了？”
    “不是，他在房里做麻婆豆腐。”顾振先一步的插话进来，一边又无法控制的哈哈大笑。
    叶眉桥愣了一会，脑海浮现出这几天在采访里频频出现的那张总教练的脸，好像前几天还绷着神色，严肃的说要认真进行赛前准备，原来自己也忍不住嘴馋。
    再看一旁余景行弓着腰在一丝不苟洗着番茄，叶眉桥也难以和那个在赛场上所向披靡的冠军划上等号，忍不住就调侃“你们队的人，反差都挺大的啊。”
    余景行没听懂她的意思，回头“嗯？”一声，却一如既往被顾振截断。
    ——“你俩不太正常啊。”
    他眯起眼睛抱着手，神色促狭，眼神来回扫视叶眉桥和余景行“你们怎么认识的，刚刚也没交代啊。”
    余景行没搭理他，只顾问叶眉桥“你说什么反差？”
    “没什么。”叶眉桥看他洗完手上湿漉漉的，便扯了几张餐巾纸让他擦手，然后接过西红柿放到砧板上，也没回顾振的话。
    顾振觉得自己此刻像风像雾像空气，又像三千瓦的电灯泡，开口不是闭口也不是，只能咬牙切齿的拿出手机开始刷微博。
    但刷着刷着发现，微博上除了铺天盖地的奥运新闻和前段时间的意大利电影节，也没什么新的话题。眼下一个因夺得大满贯，一个因拿下十年来首个国际影后而成为顶级流量的两个人，全在厨房忙碌着给他烧西红柿。
    顾振歪着头觉得这情景想想也有趣，随手便打开相机照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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